【名人轶事】石磊:四月,上海客厅的艳遇记忆--俞云阶

2020-04-15

【名人轶事】石磊:四月,上海客厅的艳遇记忆--俞云阶

俞学交流 2020-04-15 18:00

点上方俞学交流 图片 点击 关注公众号

点击右上角   ... 发送给朋友;或分享到朋友圈

Childhood Remembered

图片

《女人体》

四月,艾略特在《荒原》里写的,四月,是残忍的月。
四月是残忍的季节,
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,
混杂着回忆和欲望,
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。
四月一日,礼拜三清晨,似醒非醒,于枕上抓本劳伦斯·布洛克翻翻。此人的书,我差不多看到了《红楼梦》《金瓶梅》的地步,随时拿起来,随便翻到哪一节,皆能有滋有味看下去。伴书的早点心么,一碗绝嫩绝清的碧螺春,以及夏萌前一日、冒了雨买给我的老大昌的泡芙。唱机里呜咽缭绕的,是切特·贝克的欺世呻吟,我是如此容易坠入情网,嗯嗯,啊啊。这个浪子,唱得跟真的一样。吃得十指沾满鲜奶油的高潮时刻,春彦电话,如残忍的四月,不期而至。

图片

《黑衣模特儿》
妹妹侬起来了?我么,今朝的汤,已经炖好了,炖了只怪汤。
我弄干净手指,放下劳伦斯·布洛克,恭听春彦的怪力乱神。
汤么,是牛尾咸菜豆腐汤,妹妹侬不要笑,怪是怪一点,不过么,毕加索碰着城隍庙,满好白相的。开头是一点咸肉,跟牛尾一道炖,我想想么,咸肉可以带了牛尾的味道,一道跑出来,然后看看还有一点豆腐,摆进去一道炖吧,格么炖豆腐么,落一点咸菜是不会错的,弄法弄法,弄成这样了。
一边炖汤,一边么,想起来,多年以前,文革后期,我请张乐平先生,在顺昌路复兴路附近,一只转弯角子上,有家居民食堂兮兮的路边摊,吃夜饭,老冷的天。妹妹啊,从前不像现在,没有路边摊的。吃的是咸肉豆腐,一块壮得像肥皂一样的咸肉,炖豆腐,一角五分,好物事啊; 再来一碗黄酒,也是一角五分,一共三毛钱。我请三毛的爸爸,吃了顿三毛钱的夜饭。黄酒么,是盛了饭碗里的,三毛爸爸吃得满开心,自家的黄酒吃光了,看看我碗里动也没动,跟我讲,格么,阿要我帮帮忙?我马上拿酒饭碗端到三毛爸爸面前。吃酒我不来赛的,妹妹侬晓得我的。

图片

《小先生-- 教妈妈识字》
妹妹,暖场我好多讲两句吗?可以么,我讲讲早上去对面超市买小菜的艳遇好吗?
早上全副武装,冲到超市,买点小豌豆,买点香梨,都是太后欢喜吃的,还买了点长豇豆,夜里我打算学长豇豆给太后吃。排队付铜钿,前头一个人在付,我按照市政府关照的,排了离开伊一米,我后头一个女人朝我叫,侬排得太远了,侬靠上去一眼呀。哇啦哇啦,凶得来,还骂我山门。我回头看看伊,白削削的面孔,眼睛是三角的,难看得来,我一点不欢喜。冷静地跟伊讲,夫人,侬骂人不对的。伊听了,索性破口大骂起来了。妹妹,我想想,关了屋里足足两个月,推板点的人,是要神经失常的。买好小菜回来,我想想,有点想不落,今朝的艳遇么,是厌遇,厌恶的厌。

图片

《素描(侧身)》
干脆讲艳遇好吗?妹妹侬有兴趣吗?
文革当中,我在闸北区的一间中学教书,学生统统是江北小人,我教革命文艺,现在是没有这门课了,当时有两个老师教,我教画图,哪能写美术字;另外一个老师教唱歌。有一天,工宣队拿我叫了去,跟我讲,教唱歌的老师出事体了,伊上班挤公共汽车,肋骨挤断了,骨折了,要长远不能上班了,工宣队关照我,唱歌课,也是侬教了。从此以后,我还要弹风琴,教小江北唱歌。这些还算了,我还要跟了这帮学生去拉练,拉练妹妹侬懂吗?就是走长路,去农村劳动,摆了现在么,叫远足以及农家乐。分配给我的工作,是烧饭,负责三顿饭。格么,每天天不亮,四五点钟,我就要起来,在农民的灶头上,烧早饭给学生们吃。有一天,我来了灶头上烧,灶头间有一扇窗,最多拳头那么大了,透过小窗,看见外头躲了两个学生,初中生,一男一女,两个小江北,在谈恋爱。哦喲妹妹啊,我听了歇壁脚,一口江北话,好听是好听得来,我一辈子,再也没有听见过这么好听的江北话。妹妹啊,《红楼梦》里,林黛玉从小是在扬州长大的,我想想,伊要么讲一口扬州话,要么讲一口京片子,恐怕还是扬州话的可能性大一点,今朝这两个小江北,简直是红楼梦显灵了,让我听见了林黛玉式的江北话,如闻仙乐耳暂明,赞啊。一生一次的艳遇,我八十岁了,还记得煞清。

图片

《外交学院女学生》
妹妹,跟侬讲讲我老师,俞云阶俞老师,俞老师的太太朱怀新朱老师。俞老师朱老师,住在太原路56弄里,当年法租界的黄金地带,俞老师在这间屋里,不得了,教过太多的学生,现在上海整整一代的油画家,统统是文革年间,俞老师在这间屋里教出来的,陈逸飞陈丹青夏葆元邱瑞敏魏景山方世聪,无一例外,俞老师是一代人的恩师。
伊是天才,十几岁,去考苏州美专,校长颜文梁先生一看见伊,马上破格录取。后来俞老师去考中央大学美术系,徐悲鸿看见伊,吓了一跳,又破格录取伊,在中央大学,俞老师和朱老师是同学,画得好啊。1948年,俞老师的名作《吾土吾民》横空出世,好是好得来。53年,伊画了一幅《小先生,教妈妈识字》,到了56年,偶然被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看见,点名要伊到北京,成为马克西莫夫油画班上的学生,全上海就他一个人参加了这个马训班。马克西莫夫看见,点名要伊到北京,成为马克西莫夫油画班上的学生,全上海就他一个人参加了这个马训班。马克西莫夫是应中国政府邀请,来北京帮助中国油画发展,开一个班,每个省只有一个名额,进京学画。班主任侬晓得是谁?是朱德。妹妹侬不要笑,朱德是前清秀才,欢喜写毛笔字,人厚道,49年以后,伊看穿了,欢喜养兰花了。回过来讲俞老师。俞老师毫无疑问,是当时画得最好的油画家。49年以后,最初那个阶段,上海所有的宣传画,一半以上,是俞老师一个人画的。作孽的是,俞老师一歇歇,变成右派了,还是上海美术界最大一只右派,扫弄堂了。不过实在是因为伊技术过硬,还是叫他在学校里教学生。我记忆里,去俞老师屋里,俞老师永远只有一个动作,左手香烟右手油画笔,伊永远在画画,极其、极其地勤奋。

图片

《老科学家》
俞老师的太太朱老师,松江人,画得好啊。伊父亲是民国的铁路工程师,朱老师小时候,跟了父母,走过不少地方。后来在重庆中央大学,跟俞老师是同学,徐悲鸿傅抱石吕思百黄君璧,是他们的老师。俞老师屋里,一间客厅,一间卧室,客厅墙上,一面挂着一幅徐悲鸿送给俞老师的字,勇猛精进,写得好,隶书底子硬扎。另外一面墙上,挂着一幅徐悲鸿送给俞老师朱老师的结婚纪念画,画了两只猫,双猫图,两只谈恋爱的猫,妩媚是妩媚得来,男猫在舔女猫,女猫等了伊来舔,温情脉脉。妹妹啊,猫谈恋爱其实满触气的,到处叫,还要打相打,不太讨人欢喜的,但是徐悲鸿这幅画得好,难得看见伊画猫,比伊的马,画得还要好。徐悲鸿画马,很严正,伊画猫,软下来,乃麽有奇趣了。文革当中,俞老师因为是大右派,他的画,自己家里也不准挂的,徐悲鸿因为是毛先生金口肯定过的,可以挂的。

图片

《炼钢工人》
俞老师屋里墙壁上,还有两幅画,是朱老师的画,朱老师不是右派,可以挂的,画得好是好得来。一幅,一点点大,画一枝广玉兰,插在花瓶里,花容婉转,味道足。另外一幅,画的俞老师朱老师屋里养的猫,养得跟侬一样,资产阶级兮兮,胖笃笃,滚壮滚壮。俞老师屋里有只塑料凳子,红色的,还有靠背的,那只猫就孵了塑料凳子上,画得极好极好,我记得朱老师画了好几个月,一幅小小的画。我后来一直想跟朱老师讲,请朱老师照式照样画一幅猫给我,我出铜钿买,实在讲不出口,朱老师是我老师,学生哪能跟老师讲这种话?没敢。但是那幅猫,我是真欢喜,真服贴。

图片

《家庭》
俞老师做了大右派,工钱也大幅度减少了,一个月三十多块钱,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。铜钿不多,但是俞老师大画家的派头还是在,吃香烟,从来是好香烟,常常中华牌,蹩脚香烟不吃的,从来不做人家省钞票。俞老师在家里,还是一幅大画家派头,大豪佬一样,拿朱老师差来差去,虽然伊一出房门,就是扫弄堂扫厕所的右派。朱老师从来没怨言,一声不响做家务事体,做好家务,拿起画笔画图,那种幸福,啧啧。朱老师在学校里,还要被造反派逼着写交代,我们画油画,一枝油画笔,一直要拿张旧报纸不断地擦擦,我有次看见朱老师,拿本笔记簿撕开来,拿里面的废纸擦油画笔,我捡起来看看,原来里面写的是朱老师的交代。妹妹啊,从前传统的知识女性,多少温良,我一直觉得朱老师,跟我姆妈一样,她们也确实同年岁。俞老师朱老师,到老,头发不掉的,两人都是满头白发。

图片

《吾土吾民》
我们一帮年轻学生,背后叫俞老师,俞老头,其实俞老师那个时候,不过中年。我们学生还欢喜学俞老师的一口常州话,侬看这个暗部,不可以用粉的。意思暗部,不能调粉进去,一粉么,就不暗了。我后来看朱德群的画,他的暗部就调了粉,就不舒服,伊没做过俞老师学生,伊不懂。俞老师教我们看光线,指着一根拉线开关,跟我们讲,侬看格电线,颜色上头下头是不一样的。
我第一次碰见陈逸飞,就是在俞老师家里,第一次看见陈丹青,也是在俞老师屋里。有一天,来了个年轻人,背只褪了色的黄军包,小平头,眼睛煞亮,有点凶相格。陈丹青一直欢喜穿对襟的中式衣裳,妹妹,中式衣裳么,特别男人衣裳,总归是做得宽落落,大道道的,陈丹青不是,伊总归穿得绷得肉紧,我看了,心里想,是不是布票紧张,布不够,节省布料?三年自然灾害,妹妹,侬不懂的。陈丹青来了,从黄军包里,摸出来他画的长城素描,伊去北京串联,画的。画在粗得像草纸一样的纸上,画得满好满灵,这个年轻人,满厉害。俞老师朱老师,在那么可怕的文革年间,为上海,保存了油画的种子,教养了整整一代油画家。妹妹啊,我的青春,就是如此消磨在俞老师朱老师家的客厅里的,踏部脚踏车,不是在俞老师家的客厅里,就是在去俞老师家的路上。

图片

俞云阶老师
文革初期,俞老师叫女儿俞歌,卷了十来幅画,俞老师自己的代表作,送到我家里,叫我帮忙藏起来,里面有《吾土吾民》,有俞老师在马克西莫夫班上画的代表作《女裸体》。我不舍得俞老师的画一直卷着,要弄坏的,就胆子大一记,拿画放开来,钉在门背后。俞老师的毕生杰作,就这样,在我的斗室里,钉了长远。
文革结束,我拿这批画去还给俞老师,俞歌送画来的时候,还有一顶帽子,法国贝雷帽,黑色的,叫我一道藏起来。我去还画的时候么,连帽子一起还给俞老师。俞老师讲,春彦,这顶帽子么,送给侬了。妹妹啊,我想想,倒满有意思,文革结束了,俞老师送我一顶黑帽子。
这批画,俞老师一生的代表作品,俞老师故世以后,俞家子女,全部捐给中华艺术宫了。

图片

俞云阶老师

后来有一年,我去巴黎白相,小马路上荡荡,腰细了,妹妹啊,巴黎哪能这么像太原路?我有点恍惚。马路很狭很窄,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女郎,法国女人,朝我略略谦让,嫣然一笑,擦肩而过。哦哟,老有味道的。我拉身边朋友,跟伊讲,侬看侬看,哪能巴黎女人这么有教养?朋友看了一眼女郎的背影,跟我讲,春彦啊,那个,是娼啊。

图片俞云阶(1918.1—1992.5) 现代著名画家。江苏常州人。1939年入中央大学艺术系,师从徐悲鸿、傅抱石、吕斯百、黄君璧,1941年毕业。精于油画,兼长中国画。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上海市美术家协会理事,上海交通大学艺术系、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、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。

油画代表作有《嘉陵江边》、《吾土吾民》、《笛声》、《孵》、《巴金像》等。出版有《俞云阶油画辑》、《俞云阶中国画、油画作品选集》。


延伸阅读↓↓↓

图片在俞云阶、朱怀新老师家客厅初晤陈逸飞君,谢春彦:《庚子春怀逸飞》


来源:微信公众号--太太党人。文中插图都是俞云阶的作品。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可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

图片

返回顶部,图片俞学交流 点击关注公众号



分享
下一篇:這是最後一篇
上一篇:這是第一篇
寫評論...